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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這一天尚先生請吃完晚餐,小薩決定請他喝飲料。走著走著,兩人路過一家店門口,有好多台扭蛋機。

「好可愛!我要扭!」

於是尚先生掏出零錢,機器吃掉五十元銅板,吐出來一個蛋。

「裡面是什麼?」「等下開給妳看。」「喔……你要喝什麼?」「當然是最貴的,妳請客嘛。」

當然那只是說說,尚先生點的只是便宜的飲料。坐定之後,他把蛋孵出來,跳出來的卻是一隻小熊。「妳看,可愛吧!」

「可…愛……你是說,五十塊買這隻小熊?」「對啊!我家裡已經有一排了,辦公室也有一排。很可愛吧!」「口吾……」

然後他們開始聊天。小薩說道:「噯,你知道嗎?我如果到對岸去幹編輯,一個月只能賺2000至3000人民幣耶。」

「在大都市嗎?」
「是啊,我看到的是在上海、北京,大都市。」

他偏著頭想了一下,說:「你知道J嗎?他考到醫師執照之後,薪水馬上翻兩倍。」

「那是多少?」

他比了一個數字。

「…嘩!原來醫生的收入這高喔!」「高風險的職業嘛。」「嗯……」

尚先生突然擊掌,「妳去找個醫生啦!醫生好!」

……醫生幹麻要娶我啊?)

「不用了,我不喜歡太有錢的。」
「不要太有錢的……那妳要多少的?」

小薩比了一個數字,「有這樣不就很夠了嗎。」

「口厚!那我就行啦。」他大笑,一臉「妳怎麼這麼沒志氣」的表情。

轉了很多話題,講感情、講生活、講未來。

把一夜都喝完了,走出店家,街上的人少了一些。小薩又說道:「要是我一個月只賺一萬二,怎麼生活啊?」

「物價指數不一樣啊。」
「怎麼個不一樣?」
「喔這個,我出差的時候跟他們那邊的會計討論過。」
「說來聽聽。」

於是尚先生開始重述他和對岸會計的討論:「假設我的底薪是三萬二好了,除以四,是八千塊人民幣。物價指數就是說,譬如拿早餐來說好了,我在那邊吃一頓早餐,只要兩塊人民幣,是八塊新台幣;在台灣吃一頓早餐,要八十塊新台幣,所以八十除以八,物價指數是十倍。那麼八千塊人民幣的收入,除以十……我算算看啊,就是說,我的收入其實只有八百塊人民幣。」

「結果那個會計很同情地看著我,說:『原來你比我們還窮啊!』」

「……~蝦米碗糕啊,是誰叫你一頓早餐就吃掉八十塊啊!」
「本來就是啊,妳看,兩份蘿蔔糕就四十塊啦,還有…還有……」
「一條土司二十五塊,我可以吃一個星期……」小薩冷冷地說。
「喔……降喔……」
「以後,你的早餐外包給我好了……我來當你的瑪莉亞……」

他們又經過那家店、那排扭蛋機。

「我想要再扭一個……」
「喔。」

於是尚先生跑進去換了零錢,出來後高興地把銅板餵進機器裡,又滾出來一顆蛋,他開心又大方地把蛋遞給小薩,「送妳。」

「咦?!喔…好,謝……」在小薩還未道完謝之前,尚先生馬上又掏出錢:「我要再扭一個!」

小薩跳起來,情急之下扣住他的手臂。

「不……不准你再扭了!」

「我決定了,妳以後要督促我!」
「???」
「每次想到妳一條二十五塊的土司可以吃一個星期,我就覺得自己太墮落了!請妳務必要督促我!!」
「啥?嗯,好吧下次你要投扭蛋之前,就想:『我扭一個蛋,小薩可以吃一頓午餐』吧。」

我一直記得跟尚先生的這段對話,以致於每次我看到那隻小小熊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想笑。其實那小熊真的很可愛,我可能不會去扭一個蛋,但是我很珍惜這隻他送給我的小熊,因為一看到它,我就會想起那個愉快的夜。

那天晚上我反覆想著的,是關於多元生活。

我常常覺得,在許多相識的人身上都看到各種不同的生活型態。很有錢的、沒那麼有錢的、很沒錢的;節儉的、月光的、負荷的;有錢還要更有錢的、有錢但是錢總是不嫌多的、錢夠用就好的。

被生下來,便要活,不管是多元還是少元。每個人都活著,思考活著的意義卻不是必要的,因為活著或是盡情享樂何必需思考,或是忙碌於存活而無暇思考。

我過著很務實的生活,生活算是快樂,卻也經常常想著:活著,為了什麼?

還記得很多年以前,我擔任研究案訪員的時候,某天按著地址,要找一個國小的小妹妹還有她的家長填問卷。結果我怎麼找都找不到,直到最後,在一個幽暗的狹小巷弄裡面,找到了入口。

非常掙扎,因為看起來真的太像鬼屋了。

後來我還是咬牙爬上了樓,那是我長這麼大以來看過最簡陋的一棟住處。只有一點點微弱的黃色燈光,沿著樓梯往上走,環伺的不是一般公寓的水泥牆和鐵門,而是隔板,上面留有一道空隙那種。

突然某戶人家的電話響了,把我嚇了一大跳,因為門內的鈴聲穿門而出,似乎沒有一點遮掩,就好像門外的誰隨時都可以輕而易舉破門而入一樣。

四樓到了。敲了敲門,木門,同一質材的隔板,喇叭鎖。

一個小女孩來應門,開了一道縫。所幸他們家還有電話,之前已經在電話中跟她解釋過來意。

她是個高年級的小學生,有點害羞、笑起來很有朝氣,身上穿著一套白色的空手道服;她身上的潔白對照著的是,家徒四壁──我第一次知道家徒四壁這個形容詞可以這麼生動。沒有電視,沒有沙發,沒有書桌,幾乎什麼都沒有,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散亂堆放著。她拉了一個小塑膠椅,就著一張積垢的桌子填問卷。桌上堆著幾個鍋子,大概裝著沒吃完的,她的晚餐。

她很安靜地寫著問卷。我兩手扣著,鬆開,扣著,又鬆開,不知道該怎麼擺,因為東西太少所以眼睛不知道要看哪裡,也忘了自己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什麼。

她填完問卷之後,跟我一起下樓。問她要去哪,她微微笑,帶著一點驕傲,說要去學校練習空手道,因為她是校隊。走到樓下,她那宣稱沒空要工作的爸爸突然出現了,機車後座載著一個女的。他對走近的她說了幾句話,算友善又有帶點被抓包的不好意思,對我點了點頭,噗地騎著機車走了。

才認識不到一個小時,要說再見卻有一點捨不得。她要過馬路之前,回頭看了我一眼,我對她揮了揮手,她又咧嘴笑了一下,很有精神的!雀躍地邁開腳步、過了馬路,消失在巷子裡。

雖然是多年以前,我還記得那晚心情有多麼激動。後來我對小y說,那天晚上,我看到了在那樣我不知道要怎麼生活的惡劣環境下,生活著一個充滿生命力的孩子;就像從沾腳的沼泥裡,長出一朶充滿生命力的蓮花。

那一次的訪問走了不少路,好幾次,在狹小巷弄中的狹小空間,或是沒有門牌的違章建築裡,找到充滿生命力的幾個孩子,長在貧瘠的土地上,活著。

我總是覺得,生而後的活,能夠有所選擇是幸運的﹔固然不是什麼都能選,但的確是有所選擇的,而不是毫無選擇的。

目前能做的很少,將來能做的還有很多,於是便感激、知足了自己,得以平穩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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