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愛】
「他又沒有比我帥、沒有比我有錢、又不能給你房子車子銀子,妳幹嘛為了他離開我?」
當我找到了夢寐以求的新歡之際,心中的惴惴不安反而更加強烈,因為無可避免的,和舊愛分道揚鑣的時候到來了。
星期一向總編提口頭辭呈,星期二向人事經理提書面辭呈;本公司的特色就是小道消息傳得特快,一整天我被好幾位同事攔了下來,大家問的問題有異曲同工之妙:
「為什麼辭職呢?」
「待遇比較高喔?」
「公司比較有名吧?」
「公司比較大吧?」
到後來,我的回答已經倒背如流:「待遇比這裡低、公司沒有我們的有名、規模很小、年終獎金不確定、前景?嗯,我希望它能撐下去。」
大家臉上的疑惑不好意思太明顯,我知道背後沒問的那個問題,所以微笑回答:「因為以後可能朝這個領域發展,所以想多接觸。」
終於我辭職的消息從樓上傳到樓下,連與世隔絕的錄音室都知道了之後,我以為終於可以鬆一口氣,沒想到副總又開始跟我聊興趣的事情。
「妳需要被諮商嗎?」我微笑。
「妳不是讀傳播的嗎?怎麼會對那方面有興趣呢?不是應該對英文有興趣嗎?」繼續微笑。
「我告訴妳,現在出版業真的很慘澹,我們是唯一賺錢的,我們公司的前景真的大家都看好。」還是微笑。
「真的不再考慮?」最後他放棄了,我們結束談話,沒想到過了五分鐘,他突然問我:「妳的位子是不是在樑柱下?」我抬頭看,是啊,我座位上有根樑柱。
「難怪……」他彷彿大夢初醒一般的說。
中午副社長找我進辦公室,第一句話就是:「怎麼樣,那裡待遇不錯吧?」我微笑。
「……如果那是妳的興趣和生涯規劃,當然我們也祝福妳……」
我又微笑,等待這話的下文。「不過公司花費這麼多時間、精力在人員訓練上,人員若流失頻繁,對公司是一種耗損……妳說我們今後是不是應該施行簽約制度?在試用期之後,請雇員慎重衡量一下自己的興趣所在?」
有趣!我這個小小編坐在副社長辦公室,和他討論起公司該不該更改聘用制度。
是,我知道有些公司會簽約;不,我不知道提前解約應該要多少違約金;是,我們公司付的薪水在同業中算不錯的;不,我的新工作待遇沒有比較好;為什麼最近公司人事流失率這麼高?我微笑,沒有回答。
也許老闆是對的,在聘用前最好先簽個約,綁人綁個一、兩年,然後契約中最好是只商議勞方所應負擔的違約責任。當然資方以自身的最大利益來考量沒什麼錯,不過我疑惑的是:當員工紛紛求去,主事者為什麼只會認為問題出在待遇或員工身上,而不去反思制度上哪裡出了問題,瓦解了向心力?
雖然我的態度堅定,也不覺得虧欠了什麼,但還是隱隱覺得抱歉。只是我回想當初進這家公司的時候,我擺出我所具有的能力,證明我能勝任這份工作的所有要求;公司擺出他們願意提供的待遇,雙方同意,成交。不過我從沒保證這份工作百分之百符合我的興趣,所以我把自己賣給你,就算遇到更適合我的工作也不離棄;就像你也不保證我長期的發展,不保證你絕對不在檯面下作業,永遠把自己的利益擺在第一位。
當然工作不是純粹談交易,只是如果資方從頭到尾就是用處理交易的原則來處理和你的關係,而你還傻傻的沉醉在美麗的鼓舞話語裡,那到底是誰沒搞清楚狀況?
當然以我的情況,實在沒什麼立場抱怨公司給員工的待遇和福利,因為那並不是我離開的原因。只是每每聽到同事私底下對公司的意見,還是會覺得遺憾。
接連幾位員工的辭職終於引發了上層的「關切」,聽說今後的新進員工一率簽約一年,違約者賠償部分薪資。
唉,賣擱貢啊,我真的希望和舊愛可以和平分手,分手快樂。
【新歡】
「妳是屁股在癢嗎?」母親大人沒好氣地問我。
這個比喻真是神氣活現,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她瞪了我一眼,我連忙裝出嚴肅的表情。
「薪水多少?比現在這個工作高嗎?」她問。
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也是在稟報她當天才知道的。上星期一新工作的總編請我過去談工作細節,一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我未來的薪水會是多少。面試時怎麼沒問?有啊,我們有談到啊,不過我當時回答「依公司規定」,因為那不是我的第一考量。當然我不會跟母親大人說這些,要是她知道我根本不清楚新工作的待遇就提出辭呈,難保不會打我屁股。幸好待遇沒有差太多,這一關勉強過得去。
「那裡的同事人很好啊。」我努力想些老媽可以理解的原因,沒想到她犀利的很:「哼,還沒進去妳當然這麼想,我看妳是在做美夢。」
有時候我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太美好化這份工作了,就像剛戀愛的時候,一定會覺得對方完美無缺,沉浸在甜美的蜜月期裡。
不過如果真有所謂的蜜月期,那我的蜜月期也真短,因為第二次過去拜訪新公司時,幾位編輯大人攤開行事曆,劈哩啪拉地交代了接下來的工作排程(因為這本書很趕,所以希望我先用特約的方式開始工作),速度之快,讓我連寫都有點來不及,還要一邊確定細節,感覺就像要直接上場打戰;一切交代完後,總編有點擔心地看著我說:「妳……還好吧,沒被嚇著了吧?」
「雖然有點出乎我的預料,不過我想應該沒有問題,我會全力以赴。」我鎮定地微笑回答。所以我就扛著一疊書和稿子回家了。
所以現在除了我和我的舊男人們,又加上新歡。每天馬不停蹄的面對滿滿的行程,照理說我應該要很焦慮、很緊張、很想逃跑的。
可是我沒有,連我自已也很意外。其實我原本的生活已經平衡,新工作卻會帶來各種不穩定的分子,我不是沒有猶豫過。但我是如此嚮往這份工作、期待和這些人互動;就算錢途不一定一片光明,可是我相信我們的社會需要這樣的東西,所以我願意參與這樣的過程,我相信自己有能力盡力地工作,盡力地學習。
原來我真的已經準備好了。
這天Y在一旁聽英文,我專心爬著密密麻麻的文字,突然伸出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臂。
「怎樣?有問題嗎?」她按下暫停鍵,問我。
「沒有……只是覺得好高興。」我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