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薩小編今天難得清閒,晃到政大書城去買書。突然就見她捧著一本書,不計形象地咧嘴大笑,讀到精采處恨不得多長一雙手來拍案叫絕。原來是簡媜女士一篇被喻為編輯必看而且列入辭職時移交清單的「苦水經」。(咦這就是公司客氣了,怎麼沒給薩小編看過這篇經典呢。)
雖然是十年前的文章,但就連經歷淺薄的薩小編讀來都忍不住捧腹又點頭如搗蒜。在科技進步的十年後,她馬上運用了編輯必備的google大神,找到了這篇文章(果然散佈在各處如繁星點點)。節錄如下並加註釋,且,她已經按原書校對過了。
完整版:
http://bbs.music543.com/ournet.pl/music543/honeypie/archives/
A0UK7BGF/F0URAQ0T/A0UK7C8V
一個編輯勞工的苦水經
簡媜/著
原載於一九九四年十一月《聯合報》副刊、二四年六月增補
收錄於《舊情復燃》,洪範。
1
……在一次非正式的口頭調查中,十位從事編輯工作的人被問到:「你最想暗殺的人是誰?」時,有九位痛快回答:「作家(內含譯者)!」只有一位慢吞吞說:「電腦排版行的打字小姐!」這個答案稍嫌勉強,她承認原本作家是她的第一人選,「那,幹嘛換呢?」她想了想,又慢吞吞回答:「都……都給你們殺光了嘛!」
薩小編註:她的譯者皆為來頭不小的醫師,暗什麼殺?好生伺候要緊,要殺就殺印刷廠紙廠裝訂廠設計師美編快遞好了(不過想想,一個也暗殺不得)。
3
一個負責任、敬業樂群、可堪造就的編輯(指文字編輯,以下同)必須鍛鍊出一種本領:把編輯檯當作一架電動削鉛筆機,將自己視作一枝有受虐傾向的鉛筆。喀!喀!喀喀喀……,咻咻咻!在每一個晴天,每一個窗外下著雨的晚上,因自己的生命終於找到施虐者,而流出感恩的薄淚。
(是這樣的嗎?妳摸著良心說,是這樣嗎?)
好吧,說正經的。編輯跟加工區的勞工沒什麼不同,尤其是位於基層的編輯,他們所付出的心血,很少被讀者(或使用者)一眼識出而單獨地對他們表達感謝如果有謝意,通常會指名交給作家、出版者。編輯是一群無聲、無名的人,他們的一生像一塊巨大冰岩,慢慢在燥熱的編輯檯上溶化。
薩小編註:唉,只有一個時候編輯會被記得,那就是出錯和被找到錯字的時候。
4
約百分之八十的基層編輯是女性(所以,請允許我開始用「她們」來敘述),大多出身大專院校文學院及相關科系。……她們在學生時代大多是校園風雲人物,最起碼也以多才多藝受到老師與父母的讚美。她們的字都寫得整齊、漂亮,最重要的,對書有感情。
然後大學畢業,踏入編輯這一行,差別在報社、雜誌社、出版社而已。她們什麼也不懂,從基層做起。
夢的時代結束了。多年以後,她們自堆滿稿件的編輯檯抬頭,從抽屜拿出人工淚液仰首點兩滴後,睜眼望向窗外,看見不遠處停在屋頂電視天線上的一隻麻雀跳躍幾下,朝黃昏的天空飛去,才驚覺到,夢要走的時候,是不會跟任何人打招呼的。
薩小編註:她們家編輯室裡的一枚總編一枚主編兩枚執編都是女的(另,其中有兩個是處女座),故得證。但薩小編的字頗像小孩(約莫是現在多是電子校稿),對書有感情,剛好長頭髮,不說話的時候勉強算有氣質。
5
……其中一人,她的症狀已晉升精神層面了,編輯生涯「迫使」她隨時隨地興起「校對慾」。她會情不自禁校對招牌、Menu、廣告DM及正在閱讀的任何一本書。以下發生的事有點悲慘,請哀矜勿喜。
一晚,臨睡前,她正在看巨冊的、以同行價買的類似中國歷代精采祕戲圖匯寶,文圖並茂、纏綿悱惻那就不用說了。她那「偶爾才配一下」的「配偶」一時天雷勾動地火,翻身匐匍而來,一頭鑽入她的衣裳內正要遊山玩水,她說:「等一下,不要動!」抓起枕頭壓著配偶腦袋,再把祕戲巨冊擱於枕上,反手摸出一支紅筆,喃喃自語:「這個編輯幹什麼吃的?明明是『床笫』,ㄗˇ,誤成『床第』,床上的事還有什麼等第的,又不是考試分及第、落第,還秀才、舉人咧!」癮頭既起,連校數頁,把「第」字圈出,寫上「笫」。這不打緊,還嘮嘮叨叨意見一堆:「這個出版社太不負責了,應該註明這些圖是『參考書』不是『教科書』,要是有人按圖照做,不骨折才怪呢!這會兒功夫,夠她的配偶宛如烈焰突逢滂沱大雨,萬籟俱寂;悶一肚子氣回復原位,側身安息。她校飽了,捻燈欲眠,突然想起什麼似地,拍拍他的肩:「你剛剛有什麼事?」「沒。」「哦。」亦側身而臥,奇怪,胸口癢癢的,一定又是他沒刮鬍子扎的,隨手撓了撓,打個哈欠暗思:「做過了嗎?好像做過了。嗯,這傢伙愈來愈神不知鬼不覺。」
……後來,應驗了。她哭哭啼啼訴說婚姻破裂爭吵史,忽而掠過一抹得意神色,協議書上「簽署」打成「簽暑」,被她抓到了。
薩小編註:噗噗,幸虧自己還沒嫁作人婦,了不起是校對收到的情書吧。不過隨著時代進步各國貿易交流頻增,她爾今拿起一本書倒是會摸摸封面,「啊,好貴的進口紙啊!」「用的是兩百磅的吧。」順道再翻折口,看一下是哪家設計師做的;有空的話還檢視一下墨色,「這家印刷廠印得不錯。」
汗顏的是笫字她也不識,功力有待加強。入和嘮兩字倒是校對出來了。切記,編輯要隨時隨地保持錯字妄想症。
6
……忠於原著,翻成大白話是:請一字不改。通常你會在作家交給編輯的原稿上看到這行字。作家最「痛恨」編輯擅自改動他的稿子,哪怕是一個「的」、哪怕一個「,」、哪怕一個「……」數數看,六個點,少一點都行。
作家跟編輯的關係既是親家又是冤家。靈異派的說法是,這輩子幹編輯的都是前世「焚書坑儒」、興「文字獄」的;作家嘛,皆是被坑之儒、下獄之士,一口冤氣還沒散。兩派人馬於今生遇合,冤頭債主,坐下來好好算個清楚。
……有些則鐵腕作風,死不認錯,毫無商量餘地。曾經有個作家在看到三校稿時,發現幾乎每頁都被編輯更動過無非是「的、地」之類、常用字統一寫法及下小標,他氣炸了,衝進出版社老闆辦公室,把稿子摔在桌上:「叫你的編輯依照原稿,全部給我改過來!」
薩小編註:幸虧她的譯者都還算好說話,溫柔一點的不只通通同意她的修改,還會誇文字經過她修潤之後更添優美(再汗顏)。最多是各自堅持譯名搞不定,瓊斯和強斯不同,是夏考不是夏科特,是弗洛伊德不能是佛,因為佛會讓讀者產生佛教的聯想(依此理,舊金山約莫很舊吧,台北也很台吧)。最厲害的是曾經聽過有位譯者能在數十萬字的譯文中「嗅」出被改的某幾個字,堪稱絕學。
7
編輯是「多功能處理機」(簡稱「奴隸機」)。在分工不清的年代(現在仍存餘緒),編輯除了發稿、校稿、管印製,還得兼理企劃、公關、財務、業務、讀者服務。……以做一本書為例,一個全能的編輯大約必須跟十五到二十單位聯繫,每一單位平均以三通電話計,約四十五到六十通電話在不出差錯的情況下。
編輯幾乎不可能一次只伺候一本書,有的同時操作一條書系(十本到一、二百本不等)的所有狀況。
形勢吃緊時譬如配合電影電視檔期、選舉、熱門新聞、作者來台,她有可能被要求加班「趕書」。……在分工精確的出版社,以上這些問題分屬各個單位,於是,你可以看到一個童養媳般的小編輯到處喊大哥叫大姊:「大哥,XX作家那本書的封面作者名字太小了,可不可以『麻煩您』改?」「打樣了還要改!哪裡小?做墓碑啊那麼大幹嘛?」「大姊,書什麼時候可以印出來?」「你眼睛脫窗啊,沒看到我在趕嗎?為什麼到藍圖了還要改,編輯幹什麼吃的?」「作……作家說要……要改的!」「妳不會叫他不要改啊!」「大哥,我……我們可以不可以幫那本書登個廣告,作家在問……」「不可能,經費有限,檔期排滿。」「大姊,可不可以先把那本書的版稅結一結?」「沒辦法,依合約出書後三個月支票。」小編輯出巡繞境失敗返回座位,「小編,二線電話。」有個作者來電抱怨何以新書拖兩個月還未出、舊書在書店又找不到?小編給不出答案,對方甚不諒解。「小編,四線電話。」有個作者來電要她把再版版稅結一結後,幫忙到郵局劃撥一本雜誌、透過同行優惠代購一套書叫快遞送到家、買兩罐烏龍茶連同他的書每種各一冊海郵給他的國外朋友。才放下電話,緊急指示要她三天內趕出一本電視小說、四天後再版數本書。她熬不住了,當場痛哭失聲:「我做不出來!……對不起,我真的做不出來!……」
薩小編註:她入門一個星期後學到最好用的三句訣:拜託您了、真是抱歉、辛苦您了。哭就不用了,眼淚滴下來還會沾濕稿子,往肚子裡吞比較專業。
8
編輯八恨:
1. 作家黃牛,沒交稿(或稿子跑到別家出版社)。
2. 到三校稿了,作家還要大幅度修改。
3. 矇混的譯者,害她必須比對原文潤稿、改稿。
4. 無法準時交件的封面設計者。
5. 印製部門拖延。
6. 難纏的讀者為了幾個錯字罵她半小時,甚至每天十多通電話騷擾。
7. 書滯銷。
8. 老闆宣布今年不加薪。
編輯惡夢:錯字都沒校出來。
編輯名言:「為人作嫁衣裳。」
編輯口頭禪:「再版的時候改。」「什麼時候交稿?」
薩小編註:她沒有什麼要補充的了,就是這樣。不過隨著時代進步,現在催稿的管道多了,你可以打家裡電話、可以打手機、可以留言、可以傳簡訊、可以傳真、可以寫e-mail、可以MSN,不變的是,會拖稿者依然不會交稿。
11
什麼人適合當編輯?或者反過來問,老闆要什麼樣的編輯?一家頗負盛名的出版社集團發出「求才」廣告……
以下這些人勿來應徵:
一、希望準時上下班者。
二、無錯字潔癖者。
三、有家累,需常常請假者。
四、健康堪慮者。
五、想過悠閒生活者。
以上五條,換言之就是:加班工作、爲提高品質必須努力工作、無家庭生活只有工作、維持身體健康全力工作、忙碌工作。
13
編輯常用術語:原稿、發稿、校稿、回校、完稿、打樣、清樣、清版、藍圖;細明、仿宋、粗圓、平二中黑、粗明長一、楷體、淡古印……;版型、書眉、天地、卷名頁、書名頁、蝴蝶頁、大標中標小標、版權頁、夾頁、廣告頁、三批、全十、內文、頁碼、頁序、落版……;封面、封底、出血、書背、耳朵、腰帶、級、體、台、令、開、刷、騎馬釘、膠裝、穿線膠裝、霧光、蛋白、平凹、PS;ISBN、CIP、條碼;齊頭齊尾、左右各空一行、直打、橫排、字數、行數、字間、行間、急、特急、急急急、Printed in Taiwan……。
……就用這些煩死人的術語,寫一首情詩獻給我的文化勞動界夥伴編輯們:
我的心出血
落版在三批的仿宋蝴蝶頁
你粗圓的耳朵
難道沒聽到平二中黑的呼喚
啊!今夜非常穿線膠裝
淡古印的月 蒙上霧光
思念的版型 左右各空一行
我彷彿看見藍圖
與你齊頭齊尾 直打橫排
躺在版權頁上
叫天地為我們清版之後
寫上Printed in Taiwan
薩小編註:紅色的是她不知道的,有待加強。就像做日文書後她就想去學日文,德文法文依此類推,不完美就是有待加強。(您說編輯是不是在某種程度上都患有強迫性疾患呢?)
其實編輯工作中,大多數時候薩小編還是快樂的,同仁也彼此關心照顧打氣安慰,錢少事多、且戰且走,這麼多付出,總是因著有收穫,編輯之漫漫長路才能繼續走。
又註:各種編輯常用的網路資源
好用的國語辭典 http://140.111.1.22/mandr/clc/dict/
凡事皆可查的編輯公園 http://www.newsfamily.com/editor/
比國家圖書館好用的博客來網路書店 http://www.books.com.tw/
做外文書的時候就去亞馬遜 http://www.amazon.com
眾多辭典中個人偏好 Cambridge http://dictionary.cambridge.org/
不懂日文就硬著頭皮到 http://honyakuinfoseek.infoseek.co.jp/amitext/indexUTF8.jsp
不幸還要做法文德文西班牙文請查 http://translation.langenberg.com/
聯絡版權商時可以查《英漢印刷及傳訊科技雙解詞典》
http://www.cgan.com/book/books/print/cn-en_dict/
一個一座一部還是一輛不確定請看常用量詞手冊
http://140.111.1.22/mandr/clc/dict/htm/liangtz/t1.htm
符號用對了嗎請看重訂標點符號手冊,或到中國文化研究院
http://www.edu.tw/EDU_WEB/EDU_MGT/MANDR/EDU6300001/allbook/hau/hau.htm?open
http://www.chiculture.net/php/frame.php?id=/cnsweb/html/0609
到中國文化研究院診斷錯別字
http://www.chiculture.net/0613/html/index.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