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展遲緩兒童如果能及早給予協助治療,就能趕上同齡進度,就像「慢飛天使」,估計台灣目前至少有10萬個6歲以前的孩子「慢飛」,但每5個遲緩兒最多只有 1個,在3歲之前的黃金期及時獲得早期療育,是什麼原因讓家長的眼淚流不停,孩子的未來被犧牲?怎麼做才能讓春天的陽光照拂他們?10萬個不能等待的希望正在呼喚……(康健雜誌89期)
 
4個家庭愛的故事

康健雜誌/張曉卉 

養育發展遲緩的孩子,父母常為孩子的未來憂慮操煩,心情經常是無奈淒苦的。


沈醫師是中部幾所牙科診所經營者,最近在彰化市區買了一塊400坪的土地,「將來前院會有籃球場、桌球場、還可以踢足球,」沈醫師站在快完工的四層樓別墅前比畫著。

他蓋房子建球場,只為了兒子寬宏(化名)能快樂地打球。寬宏因為早產造成輕度智能障礙,唸小四的他非常喜歡球類運動,但不懂規則,同學不愛邀他玩,「看到寬宏只能在球場邊跑來跑去撿小朋友漏接的球,我會掉眼淚,」車行經過學校操場,觸發了父親不輕易為外人道的痛楚。

半數發展遲緩兒的父母無法走出悲傷

尤其在剛獲知孩子有發展遲緩問題的時候,對父母絕對是個巨大的衝擊與考驗。

有些父母很快接受事實,清楚找到能和孩子一起努力的方向。

前知名主播、富邦文教基金會執行長陳藹玲在產檢時知曉老四腦部可能發育不全、重度遲緩,她深思後仍決定生下來,為孩子做早療。「接受,才會以平常心面對它,你的努力才不會變成太過份地想要扭曲事實,」接受《康健》專訪時,她曾說。

更有許多父母長時間都走不出孩子是遲緩兒的打擊。

「我的門診有一半的父母沈浸在悲傷中走不出來,」從事早療20年、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郭煌宗醫師說,這些父母在怨嘆或拒絕承認的情緒中失去「自覺」與「自決」能力。

音樂家林照程、蕭雅雯婚後不久就當了爸媽,大女兒詠晶5個半月時全身肌肉仍然軟趴趴、「像鬆掉的橡皮筋」,一連串檢查後宣判詠晶是極重度發展遲緩,原因不明,只知與基因無關。聽到這宣判,完全澆熄了夫妻倆初為父母的喜悅。

但蕭雅雯很快收起眼淚,聽從成大醫院朱曉慧醫師建議,帶著女兒到台南成大和瑞復啟智中心做早療,學怎麼擺位翻身、刺激關節活動、肌肉強壯……,長期學下來,蕭雅雯厲害到從治療師幫孩子擺一個姿勢就能判斷他的功力。

他們帶著女兒四處找名醫、找傳說中的南北兩大物理治療師;也試過針灸、整脊、腳底按摩,連算命、通靈、看祖墳、改風水也做過。4年後,他們懷抱希望生下老二逸華,沒想到也是重度發展遲緩。夫妻倆為了兩個女兒賣掉別墅、賓士車,四處借錢,負債兩千多萬。

直到他們借錢借到一個基督徒朋友,因接觸信仰讓林照程和蕭雅雯醒悟,原來是他們一直不能接受女兒的殘缺,一心想找到「醫好」女兒的方法。

父母比孩子更需「早療」與「早瞭」

「特殊兒(發展遲緩)父母,其實比特殊小孩更需要『早療』和『早瞭』,早一點治療心理那份苦楚,然後早一點了解自己的孩子,到底他需要哪一類早期療育,」身為智障女兒茵茵的媽媽劉碧玲,在《等她二三秒》中誠懇分享她從遍尋名醫專家,硬要把茵茵變聰明的痛苦與覺悟,「我們學得正確方法,有健康心理,才能帶孩子闖出另一片天。」

林照程和蕭雅雯想法轉變為感謝上帝為他們帶來的獨特祝福,不再自卑,「先生和太太出去都會帶著詠晶和逸華還有美恩(老三),表演也會全家上台呢,」印尼籍傭人米莉說。他們還創辦了「天使心家族」,讓身心殘障孩子的父母能相濡以沫、互相支持。

兒童心智科陳質采醫師常對遲緩兒的父母說,多看孩子的優點,給孩子正面肯定,教孩子學會在社會生存最重要的「生活、溝通、求援」,父母就可少些牽掛,「親子就是命定緣分一場,多享受這段關係。」

這些父母不計辛勞的付出,讓每個接受早療的發展遲緩兒童,能從落後同儕好幾步的慢慢小天使,學會用自己的方式飛翔。

18年前林美瑗背著極重度發展遲緩的女兒,在台灣四處流浪做早療,促使她後來栽入並深耕早療領域;德蘭啟智中心老師從家訪發現,印尼籍媽媽的女兒小華有語言發展遲緩問題,只要拉她一把、經過早療,小華很快趕上同齡進度到幼稚園中班唸書;俗稱「藍眼睛」松桓的媽媽,曾經累到住院,依舊耐心教養、不離不棄;多重障礙兒的母親林佳玲看到女兒珊珊能走能跑、既貼心又勇敢,摟著珊珊心滿意足地說:「我們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呢。」

「父母的態度,是孩子未來走得穩不穩的最大關鍵,」遲緩兒茵茵的母親劉碧玲說。

愛的故事 1 從流浪到付出

「孩子腦室像塊破豆腐般不完整,如果要養,傾家蕩產拖累你們一輩子也不會好起來,」醫師指著電腦斷層片子說,「放棄吧!你們還年輕,再生就有了。」

這些話轟得林美瑗和先生腦筋一片空白,看著5個月大的女兒舒安打完針、猶帶淚痕的清秀小臉,安靜、認份地努力呼吸著,無法相信女兒是極重度殘障的孩子。

媽媽發誓,一定讓妳坐起來!

林美瑗輾轉再去找成大醫院神經科蔡景仁醫師,診察後確定是「先天胼肢體發育不全症候群」,一種性聯染色體異常造成的腦部缺陷。會有癲癇、智障、視神經發育不良、動作、語言發展遲緩,「極重度的人可能一輩子要躺在床上,」蔡醫師說。

林美瑗邊聽邊擦眼淚、邊想,「如果我們苦苦哀求救活的女兒,只能像植物人躺著過日子,那有什麼意義?」

「替你女兒做復健,或許可以改善一點狀況。」聽到蔡醫師這句話,她對懷中女兒說:「舒安,我們一起努力,媽媽發誓一定要讓妳『坐起來看這個世界』!」

18年前台灣缺乏早療資源,許多父母生了遲緩兒只能放家裡,或送到教養院,林美瑗不要。為了舒安,一家人從台南搬到台北,從台北市區搬到郊區,再搬到花蓮,流浪做早療。

先去振興復健中心,兩個月免費復健期滿,再轉到榮總;因為報名「心路基金會」的早期療育實驗計劃,她背著3歲的舒安,牽著5歲的大女兒,從三芝換兩班客運到台北後,再下車走路半小時,颳風淋雨來回4小時,只為給舒安做20分鐘物理治療、20分鐘認知課程和5分鐘交代作業。

有次出門看到客運來了,林美瑗背著舒安急忙上車,忘了大女兒跨不上車檻,司機也沒發現就開車了,車外女兒急得大哭喊媽媽,「停車、拜託停車、我女兒還沒上車!」等車一停,林美瑗衝下去拉女兒上來,母女三人相擁啜泣。

帶著舒安做早療,林美瑗邊學邊做也取得資格成為老師。當時沒有學校收重度殘障學生,一旦舒安年齡超過機構資格,她就找願意雇用她也收女兒的地方「一定要求買一送一,」她說。

先生因工作留在台北,大女兒跟著媽媽、妹妹四處遷徙。大女兒有次跟媽媽說,她在學校跟同學互比都比不過,突然想到「欸,我們家搬家搬了13次耶,我贏了!」想到這裡,林美瑗對老大還有歉意。

因為台北的環境與交通不適合舒安療育,林美瑗找工作找到了花蓮;因為舒安需要抗癲癇藥物認識郭煌宗醫師,兩人對早療理念契合,都想為發展遲緩兒家庭做些事,於是在11年前共同成立發展遲緩兒童早期療育協會。「創會地址還是我家客廳呢,」林美瑗笑說自己個性雞婆、不願別的家長再經歷她的苦,就這麼栽入台灣的早療。

舒安今年18歲,在畢士大教養院日間托育,晚上接回家,仍須靠藥物控制癲癇,復健維持關節肌肉力量。生活無法自理的舒安,牙齒整齊潔白,沒有重度殘障人士常有的齲齒、缺牙狀況,應該是媽媽照顧的功勞。

這天,舒安「坐」在爸爸特製、可以舒適支撐頭部的輪椅上,春日暖陽,媽媽推著她,享受太平洋吹來的微風,笑容燦爛。

愛的故事 2 孩子是自己的,要有責任感

「松桓,叫『阿姨』,」媽媽用手遮住嘴,不讓兒子看到嘴型。

聽媽媽的話,5歲的松桓一邊耳朵裝人工電子耳,另一邊裝助聽器,說出「ㄧㄚˊㄧˋ」。

松桓出生做新生兒篩檢時,醫院說有問題又去複檢,再也沒收到通知,媽媽以為沒事了。有天唸高中的姊姊抱弟弟到屋外,陽光照耀下,發覺弟弟左邊眼睛竟像「藍色的玻璃」。

松桓到8個月時,抱起來或揹著,頭還會往後仰。「沒什麼,慢一點就會了,」爸爸不以為意。但已經生養了兩女一男的媽媽,心裡知道老四松桓不對勁。

等到一歲多,松桓雖然會站也學會走路,卻對鞭炮聲、叫名字沒反應,詳細檢查才知道松桓患有「瓦登伯格氏症候群」。

這是一種先天性罕見疾病,俗稱「藍眼珠」,患者眼睛是藍色,但對視力沒有影響;但雙耳聽力障礙,影響語言發展。

聽醫生建議,父母準備帶松桓到林口長庚做「人工電子耳耳蝸植入」治療。姊姊上網查,手術花費近100萬。

「生到了(這種病兒),就要處理,」夫妻倆雖然經濟不寬裕,但從未想過放棄。商量賣房子、向娘家借錢籌手術費。所幸里長幫忙申請低收入戶、辦殘障手冊、加上健保部份給付,解決了大部份錢的問題。

松桓在快兩歲時開刀,還要適應人工電子耳和助聽器、前後治療近半年。然後每個星期他還要坐火車、轉客運到宜蘭「雅文基金會」做聽語訓練,並去慈濟醫院接受語言治療。

松桓剛開始哭鬧不肯帶電子耳,教他說話,有時講200多次他也不見得學會,媽媽曾累到急性胰臟炎住院一個月。「我唸書不多,只知『孩子是自己生的,要有責任感』,」媽媽說。

媽媽帶松桓上市場、去校園玩,過尋常生活。

常會碰到大人多事說「一定是懷孕撞到胎神」、孩子好奇問「他的眼睛怎麼是藍色的?」媽媽總是微笑回應:「我不知道有沒有撞到胎神」,對別的孩子說:「對啊,他的眼睛不一樣,是藍色的,現在很流行哦。」

愛的故事 3 全家一起加油打氣

小兒科醫生抱著幾分鐘前出生的嬰兒對媽媽說,孩子心臟有雜音、外觀不正常,立刻送加護病房。

「我躺在手術檯上,下半身麻醉,肚子剖開還沒縫,先生、家人又在外面,只能聽、點點頭、眼淚一直流,」回想那時的震驚和無助,林佳玲原本笑瞇瞇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

7天後,爸爸抱著女兒珊珊坐上花蓮開往台北的火車,到台大修補心臟3個破洞。坐月子看不到女兒,林佳玲天天哭。

珊珊因為第22對染色體異常,導致左半邊的器官發育都比右半邊不完全。除了心室中膈缺損,還有小耳症、眼瞼下垂、斜頸、左腳較短等多重障礙。

比起雙胞胎的哥哥姊姊,珊珊難養多了。吸奶有氣無力,60㏄牛奶好不容易3個半小時餵完,第二瓶時間又到了。「七坐八爬九發牙」,但是珊珊7個月時別說坐,連翻身都不會。到醫院,復健師說:「太慢了,應該出生就做(早療),」媽媽聽了加緊學,回家持續做。

還要手術矯正其他缺陷。因為左眼瞼下垂,眼睛只開三分一,珊珊老是摔得鼻青臉腫,且可能會因為缺乏光線刺激影響腦部發育,將眼瞼拉高固定;隱性唇顎裂造成語言治療沒進展,開刀修補並處理斜頸、耳廔管等問題。珊珊才5歲,已經動過3次手術了。

珊珊的發展大約落後同齡孩子一年,早療包括上幼稚園,持續物理(例如走路、彎腰等大動作)、職能(拿湯匙、拿筆畫線等精細動作)、以及語言治療。

全家人心疼珊珊從小受苦,給她最多疼愛。珊珊的左腿比右腿短,要加高鞋墊避免脊柱側彎,爸爸鋸開媽媽的麵包鞋為珊珊特製每雙鞋。同住三合院的阿公、阿嬤、大伯父、伯母,兄姊總給珊珊加油打氣。在安全與關愛的環境成長,珊珊個性貼心且勇敢。哥哥姊姊吵架,珊珊會抱著哭的那個說「惜惜(台語)」,罵另一個「你壞壞」。

林佳玲不看別家小孩的好,只看到自己的珊珊一天天進步,便心滿意足,她將「知足」這個形容詞,活成動詞。

愛的故事 4 只要拉她一把

德蘭啟智中心老師莊惠雅去了兩次小華家,才見到小華。

第一次大伯出來招呼說孩子在洗澡,雖然傳來水聲,卻沒有媽媽幫孩子洗澡常有的童言童語,其實是小華和媽媽躲在房裡不肯出來。

第二次是約好爸爸阿財白天在家,印尼籍媽媽阿娜卻害羞得不敢正視莊惠雅,兩個小時不發一語;小華緊偎在媽媽懷裡,2歲多發出的咿啞話語只有媽媽聽得懂。

阿財聽了莊老師建議帶小華去奇美醫院做發展評估,確定是中度發展遲緩。「我要上班維持家庭開銷,太太只會講一點客家話,國語、台語都不會,教女兒說話比較吃虧,」當保全的阿財無奈地說。

莊老師每星期去教阿娜和小華玩遊戲、看字卡、學發音;接著協助安排媽媽到玉井國小上外籍配偶成長班、學國語,小華到德蘭上學前班,「我們鼓勵外籍配偶家庭的孩子提早入幼托園所,孩子多接受文化刺激,學得比較快,」莊惠雅老師說。

在德蘭上課一年,小華開竅得很快,在老師的鼓勵下,帶點羞澀地背完李白的「靜夜思」給我們聽。

去年發展追蹤,醫師認為小華的程度可以上一般幼稚園的小班,小華怕新環境不肯。後來和每個星期來德蘭啟智中心上課一天的貝爾幼稚園小朋友、老師漸漸熟悉,今年小華自己對爸爸說:「我要去唸中班。」

「小華以前沒有媽媽就哭,又不會講話,很令人頭痛。現在聽到她能跟我撒嬌、能背唐詩、唸幼稚園,很高興,」阿財臉上帶著作父親的滿足笑容。


搶救10萬個慢飛天使

康健雜誌/張曉卉 

乖孫,叫『阿嬤』,阿嬤給你100萬!」德蘭啟智中心老師楊美華第一次見到腦性麻痺兒童小翔(化名),聽到阿嬤對2歲多只會發「啊」聲音的孫子這麼說。

「看著小翔眼睛,我覺得他有很多話想要講,」楊美華對園長麥格悌修女說。

楊老師按摩小翔口腔周圍肌肉;抹果醬在小翔嘴唇邊,誘發他動舌頭去舔;練習噘嘴等動作,小翔漸漸能咿呀發聲,終於說出第一個完整字彙:「想吃」。楊老師說,雖然小翔第一句話不是叫媽媽,全家人還是很開心。

小女孩3歲到慈母幼稚園,頭不能抬、腳不會走、眼神呆滯。甘惠忠神父和老師為小女孩特製輪椅,讓她可以抬頭看世界,慢慢地學走、學講話、學她這年齡該會的每件事。

幾年後,甘神父有天到某個小學洽公,有個小女孩端茶來,看著神父笑,甘神父再仔細看,原來當年那個小女孩已經是小學普通班學生,「她進步得那麼好,認不出來了,」神父滿頭銀髮似乎更亮了。

「那孩子兩歲多了,是用屁股當腳在移動。」接到衛生所護士通報電話,苗栗縣社會局社工林靜芳隨即到小男孩偏遠山區的家探視。

原來爸媽認為孩子的腳已經沒救是殘廢了。看到小男孩的雙腿已有萎縮,林靜芳趕緊安排醫療與復健。半年後,小男孩已經可以站、扶著欄杆慢慢學走路,父母滿心感謝。

台灣出生人口減少的速度像溜滑梯。20多年前,一年會有40萬個嬰兒報到;2000年還有30萬個新生兒;一路下滑到2005年僅剩20萬。

面臨少子化衝擊,經建會主委胡勝正以「生一個諸葛亮會比生一個臭皮匠好,」來說明未來強化人口素質比人口成長更重要。

這說法立刻引起台大醫學院教授陳耀昌為文駁斥胡勝正「以質代量」的優生學觀點,認為「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鼓勵多生育,才是人口政策精髓,社會人口結構應該平等而多元。

的確,再怎麼激進(如希特勒)、嚴謹的優生學做法,也不可能家家都出天才兒童,社會運轉靠的是大多數智能平常的普通人。更且,有些孩子可能連做臭皮匠都很辛苦,被稱為發展遲緩兒童,或俗稱晚開花的孩子(late bloomer)。

簡單地說,發展遲緩兒童是指6歲以前在行動、智能、行為、情緒、語言和感覺(視覺、聽覺、感覺統合)功能有延遲發展的孩子。發展遲緩兒童之中有一部份未來會成為殘障兒童,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兒童發展與行為科主任郭煌宗指出。

3歲前做一年早療,勝過將來做十年。

世界衛生組織(WHO)指出,0~6歲兒童發展遲緩的發生率為6~8%。如果能及早發現,並針對孩子的特殊需求給予專業協助,也就是早期療育(early intervention),有的孩子就能趕上同齡進度;對中、重度發展遲緩的身心障礙兒童,早療可以減輕殘障程度,發揮較多潛力。

例如腦性麻痺資優生孫嘉梁,出生4個月父母就幫他做復健,雖然至今生活無法完全自理,但他拿到台大數學研究碩士、正準備赴美攻讀博士;美國知名藝人湯姆克魯斯小時候也是個學習遲緩兒,如今卻能揚名國際。

先進國家的經驗顯示,對遲緩兒做早療不但能減少將來醫療、教育、社會支出,更能提升國民素質。

WHO統計,每投入1元做早療,可以節省3元的特教成本。更有研究指出,3歲以前是早療介入最佳時機,3歲前做一年早療,勝過將來做十年。因此歐、美、日本等國家,莫不投注大量資源在找出發展遲緩兒,提供早療服務。

發展遲緩兒接受早療比例不到兩成,3歲前被發現的遲緩兒太少。

台灣有多少孩子發展慢半拍、甚至慢上一大截?至今缺乏大規模調查發展遲緩兒童的比例究竟有多少。資深早療領域專家多用6%推估,以台灣去年共有173萬名0~6歲兒童計算,目前至少有10萬名孩童是發展遲緩兒。

但是,內政部兒童局統計,台灣近六年發展遲緩兒接受早療的比例,竟只有6~17%,換句話說,每5個遲緩兒,只有1個接受早療;八成多的孩子錯過早療黃金期,人生可能從此趕不上進度。

更讓關心早療的人心急跳腳的是,關鍵的3歲以前被發現的遲緩兒太少。

內政部兒童局曾在2000年與2001年到各個通報轉介中心訪視,發現各縣市通報轉介服務對象的年齡分布,3歲以下僅佔28%。

再以兒童局最新的統計發現,2004年通報轉介的兒童中,3歲以下的遲緩兒也只有34%。

「這些小於3歲被通報的,大部份是中重度、有明顯的發展遲緩的孩子,」中華民國發展遲緩兒童早療協會理事長、慈濟醫院復健科主任梁忠詔指出,許多邊緣的、輕度的發展遲緩幼兒就失去接受早療機會。

「孩子的腦細胞在3歲已發展了八成,所以0~3歲才是關鍵、才叫早療啊,」曾到許多國家觀摩早療的發展遲緩兒童基金會董事長雷游秀華抬高音量強調。

孩子沒有舉手要求早療的能力,那麼多晚開花的孩子沒有接受早療,摸得到孩子的大人、摸不到孩子的政策主事者都有責任。

家長:「大雞慢啼,慢慢教就可以。」

舉3歲前的幼童為例,能夠察覺孩子發展異常的核心人物是家長、保姆、小兒科醫師、公共衛生護士。

創立台灣第一個早療研究所的傅秀媚說,台灣的家長們普遍有「大雞晚啼」、「大器晚成」的觀念,只要身高體重合乎標準,對孩子不會說話、不會站、不會拿杯喝水,總苟且地想「等大一點自然就會了」。

台北市南港區健康服務中心曾在去年對3064名幼托園所孩童做整合性篩檢,發現其中有186名(6%)的兒童有發展異常,通知家長後,普遍反應是「孩子還小慢慢教就可以」、「問過神明說沒問題」、「他只是怕生不敢回答」,拒絕帶孩子做進一步評估鑑定。

並且,現今雙薪家庭多,孩子托給祖父母、保姆、外傭教養的家庭成為常態,有的爸媽忙到連孩子幾歲都不曉得,遑論了解發展狀況。多數的保姆、外傭也不了解或不主動向雇主提孩子可能慢半拍,免得自找麻煩。

台灣每個孩子出生即會領到一本《兒童健康手冊》,健保免費提供1歲以下4次、1~3歲、3~4歲各1次,總共6次(台北市給付9次)的兒童預防保健服務,包含身體檢查、接種疫苗、營養等健康諮詢,還有發展診察。

但不少父母打過疫苗,手冊就擱一旁。調查指出,1~2歲兒童在2001年兒童預防保健服務全國利用率是79%;但3歲兒童即掉到27%。

小兒科醫生:「沒關係,再看看!」

做檢查的醫師是否注重並確實執行發展診察也是問題。

即使不特地做兒童檢康檢查,小兒科醫師也至少有12次會因為需要執行預防注射,摸得到孩子,診察孩子的發展狀況。

但一份「兒科醫師對兒童預防保健認知、態度與參與意願之探討」研究指出,降低兒科醫師執行兒童預防保健服務意願的原因,依序是健保支付金額太低(73%)、太費時(60%)、檢查過程太繁瑣(28%)。

身為智障兒的母親,雷游秀華當了阿嬤,特地陪女兒帶孫子去掛醫學中心的健兒門診。抱著小娃兒,光搞清楚該選三合一或五合一、買疫苗就耗了20分鐘,量身長、磅體重,醫生問診三、五分鐘就結束,「哪有看孩子的發展?」

另一位阿嬤因為孫子是早產兒,打疫苗時總會特別請醫生多看看孫子,「沒什麼特別的啊,」醫生回答,等到孫子到一歲時還不會翻身,別的醫師說有發展遲緩現象時,「健康手冊的發展狀態四次都勾『通過』啊!」阿嬤愈說愈氣。

「其實,小兒科醫師有最好的niche(優勢)為孩子做發展評估,」成大醫學院小兒科兼任副教授朱曉慧表示,孩子很小的時候就會持續接觸兒科醫生,懷疑是發展遲緩,兩個月後再追蹤也不會太遲,只要多花點時間不難看出發展異常的孩子。

但「醫生千萬不要說『沒關係,再看看』,這句話是家長最愛聽的,」因為父母本來就不希望孩子有問題,聽到醫生說沒關係,頭又縮回去了,「半年、一年,孩子耽誤更多,」朱醫師搖頭。

小兒科醫師輕忽兒童發展評估,很大原因是養成過程中缺乏發展評估訓練。

曾赴美受訓、且為美國兒童發展及行為學會會員的朱曉慧醫師表示,美國小兒科醫學會在30年前即指出,兒童發展與行為是兒科醫學教育與住院醫師訓練重點,希望第一線小兒科醫師都有能力發現兒童的發展與行為問題,並且在20年前成立「兒童發展與行為」次專科。

而台灣兒科住院醫師訓練至今偏重在學習身體疾病,缺乏兒童發展師資且需累積經驗才有能力評估。以至於現在的小兒科醫師的發展診察只是草草帶過,「看感冒比看發展省時輕鬆多了,」一位小兒科醫師坦承。

對這點,小兒科醫學會理事長、長庚兒童醫院院長林奏延點頭同意,兒科醫師確實還需兒童發展再教育,學會也為成立兒童發展次專科舉辦研討會,並計劃在醫學會網站中放入兒童發展理論與相關資訊,負責預防接種的醫師要確實執行發展診察,「要勾,就要認真看,」林醫師呼籲同儕。

住在偏遠、離島地區,以及中下階層家庭,則需仰賴公共衛生護士在到社區探訪和打預防針時注意發展異常的孩子。

一位早療醫師透露,4、5年前很多地區衛生所的通報率「幾乎掛零」。「公衛護士有沒有把這件事當成重點常規工作?」早療協會理事長梁忠詔雖然同情公衛護士的業務繁重,但站在孩子是弱勢的立場,仍忍不住對基層醫療人員發現個案數偏低提出抱怨。

通報轉介中心接到個案不敢通報,評估中心只請得起工讀生

政府雖摸不到孩子,卻是主宰發展遲緩兒童能否得到早療的推手。但是「發展遲緩不會死人、不是法定傳染病、孩子又沒有選票、官員家裡也沒有遲緩兒,資源還是太少,」幾位長期耕耘早療領域的專家異口同聲嘆道。

「國家對發展遲緩兒童是否具備社會生存能力、提升遲緩兒的人口品質的政策是什麼?」衛生署八里療養院兒童青少年精神科醫師陳質采提出疑問。

台灣目前的早療體制,是從發現→通報→評估鑑定→接受治療、教育→追蹤等過程串起來的服務,各有醫療、社政、教育部門管轄,但目前「像是多頭馬車,各跑各的,」台中教育大學早期療育研究所所長傅秀媚說,結果就是無法順利發現個案並提供完善早療服務。

為了多發現個案,兒童局每年兩次邀請早療相關單位的官員與專家開會,可是對如何增加個案發現率,「其實管不到,」局長黃碧霞帶點無奈地說,兒童局也補助地方政府辦篩檢園遊會,早療協會到偏遠地區辦發展篩檢,「只能從參加活動的孩子裡面去『撈』出異常,並不科學,」黃碧霞表示。

不過,全省現有27個通報轉介中心是歸兒童局管,但別說家長不知道可以電話諮詢,連醫護人員也不曉得通報轉介中心的功能,「我會轉診發展異常孩子去做評估鑑定,可是我不知道通報中心做什麼,電話幾號,」一位小兒科開業醫師說。

並且,許多通報轉介中心的經費有限,只請得起一、兩位社工師,有的還是縣市政府社工兼任遲緩兒通報業務,於是出現「不敢發現太多,怕消化不了」、或「發現了,不敢立即通報」的狀況,一位承辦早療業務的主管表示。

評估鑑定也是問題。發展遲緩需要兒童心智科、復健科、神經科等多科會診並做測驗評鑑,衛生署在各縣市教學醫院或醫學中心設立26個「聯合評估中心」,由管理師整合並安排評估流程,但去年經費被刪,有經驗的管理師一夕失業,評估中心用工讀生支撐,可憐的家長只得來回奔波醫院,在各科團團轉。

許多社會資源有城鄉、階級差距,早療也是。不管是評估、治療,台北市資源明顯比其他縣市多。有的地方等醫院排評估就要三個月,評估之後又要等安排物理、職能、或語言治療。

伊甸基金會副執行長林美專在1998年到鳳山成立早療通報和個管中心,一位住在旗山的阿公對林美專說,每次帶自閉症孫子搭客運到鳳山,孫子坐不住、他年紀大動作慢,總要遭司機賞白眼或斥罵,經常想放棄,促使伊甸後來成立旗山早療中心。

「我死了,這個憨子怎麼辦?」

我們社會仍有人經常隨口就對遲緩兒家庭貼上一些「父母上輩子相欠、沒積陰德、媽媽吃錯藥、種不好」的標籤,這種話說得輕率隨便,對父母卻是錐心之痛。

身為多重殘障兒的母親,早療協會秘書長林美瑗最不能忍受旁人當著她和女兒的面,大剌剌地質問:「你是不是懷孕時吃錯藥?」

缺乏友善的社會價值觀、完善的社會福利制度,許多遲緩兒父母被「我走了,孩子怎麼辦?」的陰影壓得喘不過氣,有的動起輕生念頭。今年年初就出現了「胡姓父親帶著兩名智障兒子燒炭自殺」、「國中老師勒死腦性麻痺女兒」事件。

「孩子就是孩子,他們身上的障礙並不是他們的錯,他們絕不是一個『討債者』或『受罰者』,」做為重度殘障兒的父親、律師陳長文在一篇「給愛子的公開信」後記中,呼籲社會大眾給身心障礙同胞和他們的家人更多的關心與支持,並用同理心去體諒他們的處境。

全民「119」,幫助孩子做「早療」

多年前在醫院看到一位5歲小女孩因為手術過程中缺氧昏迷,缺乏復健而變形的身軀,乾裂的嘴唇,促使林美專和伊甸基金會投入早療領域。林美專籲請民眾發揮「119」的精神,看到疑似發展遲緩兒童,雞婆一點建議父母帶去評估是否有發展異常。

朱曉慧醫師殷切提醒家長,對孩子的發展「寧可多關心,也不要一等再等延誤黃金療育時機」。最好固定找一位小兒科醫師,除了打預防針或看病等主要問題,也把孩子發展狀況與醫生討論,看這醫生是否願意聽或給建議。如果醫生假裝沒聽到,或隨便打發你,「換一個醫生,」朱醫師說。

在南港開業的資深小兒科醫師蔣世中也說,孩子若能找同一位醫師健檢、看診,醫師比較容易掌握追蹤孩子的發展狀況,他經常打電話或請爸媽在門診快結束時來找他,以便花比較多時間討論孩子的發展問題。

一些民間組織已經主動出擊,到社區找出需要早療的孩子。比如早療協會、伊甸基金會到離島、偏遠地區辦巡迴篩檢;德蘭啟智中心到台南縣鄉鎮探訪外籍配偶家庭,發現疑似發展遲緩的孩子便協助安排早療。

兒童局局長黃碧霞在民國91年全台各縣市走透透發現,如果社會局長和工作人員重視早療,比方苗栗縣,即使經費有限、交通不便,利用義工協助公衛護士做發展篩檢,推動早療的成績就是比其他縣市出色。

早療協會理事長梁忠詔大聲呼籲第一線接觸孩子的小兒科醫生、公衛護士好好盡責做篩檢,增加遲緩兒的發現率。他強力建議國健局,「把發展篩檢和接種疫苗綁在一起,沒有切實執行發展診察,就不准入學,」讓發展遲緩兒能儘早接受早療。

許多資深的早療工作者和郭煌宗、梁忠詔、林美瑗一樣,憂心還有許多遲緩兒沒有接受早療,焦急這些孩子就要錯過黃金治療期。林美瑗一談起早療,說話就變得又急又快,「孩子不能等,再不做,就來不及了!」她語氣急切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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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民國發展遲緩兒童早期療育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