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下雨,只好搭公車去補習。
忙了一天,等會兒又要繼續,於是利用走路的時候放空。走在人行道上,應該是要很安全的。但只見遠遠一輛機車急速駛來;信義路是單行道,或許這位騎士找不到馬路騎。我不敢說自己從沒騎過人行道,但是騎上人行道還這樣高速的很少見。
皺了下眉,沒打算讓;這是人行道,沒有要行人讓的道理。
可是這世界原本就不是有理就能走遍天下,至少在首善之都,連好好走在人行道都有問題。說時遲那時快,那輛機車便以宛如這是機車專用道、絲毫不避讓的態勢,從離我手臂很貼近的距離竄過去。
現在能讓我生氣的事情不多,但這惡劣的機車人,讓我當街出口大罵:「喂你!有沒有搞錯啊,人行道還騎那麼快!!」
車突然煞住了,一個年約四、五十的中年壯漢,回過頭惡狠狠地瞪著我,嘴裡大約是說著啥小一類的。他很兇,眼神很兇。
心中有個警鈴在響,有個聲音在勸:打不過他……反正不關妳事……走吧走吧。
可是我站直了身子,一字一句清楚喊過去:「這是人行道,你本來就不應該在人行道上騎車!」
機車人跳下機車,一步步朝我走來,手臂很粗眼神很凶惡聲音很無賴。
我退了一步。腦中急轉,週遭環境:信義路鬧區、人來人往的頂泰豐在隔壁;人員:受過高等教育的都會男女;設備:前方銀行裝備監視器。評估:夠安全吧……
「妳囉唆啥小!」他站得很近。
高中的時候,我讀龍應台的「你為什麼不生氣」時大聲叫好。可是沒多久,電視新聞中開始出現:鳴喇叭招來殺機、看了一眼被開山刀追殺一類的新聞。這兩件事情在這個時候同時浮現在我的腦海裡。
「這是人行道,給人走的,不是給車走的。你剛剛差點撞到我。」我刻意把音量提高,是引人注意,也是增加風險。
「人行道又怎樣!撞到妳又怎樣!!」他又走近一步,眼神裡面沒有理性。
我的全身都繃緊了,高分貝吐出的每一個字卻是那樣平靜:「你有沒有搞錯,騎人行道是違法的,撞到人是違法的!」
如果接著是:下一秒鐘,他的拳頭就掄起了,一拳擊得我眼冒金星;還來不及抵抗,接下來一拳拳毫不留情,揍得我連哀嚎的機會都沒有,便又一把抓住我的長髮,把頭往磚地上狠很砸去。
一次、 兩次、三次…….直到我已經像死去的洋娃娃一樣。
如果路邊不遠的地方剛好有條大水溝,他會把娃娃扛在肩上,拋到水裡。回過頭找了塊大石頭,不太費力地再把石頭往我後腦砸下來……失去意識之前我還納悶:路人怎麼不救我。原來路人都躲回家裡去打電話找警察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樣的事情會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呢?
我回到現實,腳步卻沒有退縮,眼神也沒有。最後是機車人的機車因為沒停穩而開始滑動,在回頭之前,他再次暴厲地瞪我:「操基掰!撞到妳算剛剛好而已!」然後走了。
撲通撲通,我的心跳得好快,罵我的脾氣真太倔強。回過身,已經有路人望向這裡來。不知道如果我被狠狠惡揍時,會不會有人出手救我?
※
腎上腺素分泌過後,坐在教室裡面,無精打采,身體格外疲累。
憤怒的感覺很快就過去了,剩下的是疑惑。在那個當時,我感覺到無法保護自己,也不確定有什麼可以保護我。是理性嗎?是法律嗎?還是路人的仗義?
當那個男人向我走過來時,我其實已經知道這不是只和生不生氣有關。而是攸關反應的能力,我太久沒想過和一個男人的關係,是他會用生理力氣上的優勢,狠狠痛扁我,教訓我竟敢出言干犯他。
就算有計算過公眾環境可提供的庇護,其實那時候,看到他臉上那種盛怒和全然不存在理性的神情,我已經預期今夜是要挨拳了。
為什麼他會這樣憤怒呢?為什麼會一點不受法治觀念束縛呢?我這樣做對嗎?或者是:對和錯有意義嗎?
「各位同學,XX年的考題是:『試以各心理學的模式說明人類為什麼會有攻擊的行為。』……」一直只有半專心的我,被這個題目吸引住了。「如果是精神分析學派,可以討論攻擊是死之本能的一部分;如果是行為學派,討論的焦點是攻擊行為達到效果為一種正增強;人本主義學派會主張攻擊行為是導因為不良的環境影響了善良的人性;認知學派可能從攻擊者認知到外在的刺激為一種敵意;生理科學觀會從腦和神經系統的反應來觀察攻擊行為……」
我安靜了下來。
※
我還記得,轉過身之後,我身體微微抖著時,想著的是:我一直都很想理解人的行為背後的成因,但在那一瞬間,我誠實回答:理解他為何會拿拳頭對著我,並不能避免他狠狠地痛扁我一頓。
對偏差行為背後的形成原因,有想要理解的興趣。不過這一個下雨的夜,算是警醒我:站在理解前面,但別忘了先站在保護自己後面。
(我知道情急時該踢哪裡,也該學一下怎麼揮右勾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