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這樣的圓夢,一開始還會拿別人當主角。
那是兩人好久沒說話之後的重逢,重逢之後依然不知道該說哪些話,就各自站成無語。直到該道別,其中一人倏然張開手臂,另一人也懂得似地投進去。該是已然陌生的擁抱,主動的那人卻突然激動地收手擁緊。
他們曾共看五月桐花,花一經風吹就從枝頭落;在這樣的夢裡頭,風亦帶下一朵朵白色的桐花,飄在他們的肩頭上;他輕輕一吻,落在他肩窩裡。
那麼深,那麼深。
她醒了過來,有點懊惱窗外灑進來的明亮陽光。有點懊惱這樣的夢。
※
卻越來越常作這樣的夢,主角變成她和曾經的愛人。
她和他站在雪中,冷極了。她看見自己哭著,顯然是失控了,不放開他的手臂,聲聲低泣著。他說不要這樣,妳不要這樣。
冷極了,她的眼睛卻燃燒著,把一朵朵的雪都溶化了,在她的臉龐上化成滂沱。
雪卻也飄進他的眼睛,把它們都凍住了,沒有溫度的聲音他說:妳走吧。於是他把她從他的房間推開,門就關上了。
夢外的她重重地抖了一下。
夢又繼續下去。正當她拖著破碎的腳步要離開時,他卻開了房門。
她怯怯地走了進去,熟悉的擺設,已然游移著不熟悉的香水味。她站著,傻傻地盯著那張床,她不知道這樣的動作,一個女人的萬般依戀,會讓一個男人喪失所有的把持。但是她並不知道這些,直到他悄然地繞到她身後。
他們並不能說話,做愛之前不說話,之後也說不出話。
夢得不安,她又翻了個身。
重來一次好嗎?
一樣的雪,飄在不同的城市,她和他站在雪中,冷極了。她看見自己哭著,顯然是失控了,不放開他的手臂。他說不要這樣,妳不要這樣。
像是探進聚思盆那樣的,她卻可以從旁言說。她對著夢中的他輕輕地嘆:不要這樣吧,心會受傷的。
夢裡她拉住他,說再給我一次機會,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夢外她靜默地看著他,說也許……也許你再給她一次機會?
雪落在他的大衣上,他說回家吧,我幫你叫車。她不依不走,他嘆了口氣,妳會凍壞的,我送妳回去。送不回去,只好帶回來。
她以為他不會開門。她卻知道他狠不下心當著她面關上門,就讓她進來。
這次他們卻能說話了,滿夜的話語,話語回溫著共有的記憶,分開後的經歷;身體回顧著溫存的悸動,體溫的相契。她深知如何溫柔,添一分,夜更深了;指針移一格,眼皮漸沉重了。
門逐漸開了,身體也就分寸貼近。
原來這是她最希望圓的一個夢,她希望他們能說話,做愛之前能說話,之後也能說話。
之後她快樂地倚在他身邊,抬頭對他輕聲說話時,柔潤的髮緩緩散落一側。
她看見了一張美麗的臉龐,卻不是自己。才發現他也不是他。
夢成真了,夢也醒了。
※
她醒過來之後,坐在黑暗之中。她想著,人的經驗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相似經驗可以幫助我們諒解別人,用自己曾經的難堪,了解別人的難為;可是經驗卻不容易使我們放過自己。她藏住的夢是最不可理喻的執念,她的無私和自私擺盪在一線之間。
可是鏡難圓,夢更難圓;誰的心願被圓滿了,也是另一個人的夢墜。就算夢一時圓了,人生卻難常圓,其實是夢起又夢落。
而聽說夢說出來就不會實現了。
於是她靜靜地端坐黑暗之中。然後都是怎麼說的……天際漸漸露出魚肚白。
天就要亮了。
